近些時日,顧憶之下了早課,便去照料臥床的樂無涯。
方慎身為無相峰的管事人,負責的事情不在少數,一雙眼睛總不能只盯着樂無涯,所以便將差事交於顧憶之,二人鄰近,走動起來也更為方便。
樂無涯第二日便已醒來。他性子孤僻,見顧憶之在他房中,當即便要趕顧憶之出門,情急之下,又扯動了傷口,疼得擰眉。
顧憶之不知如何是好,但見樂無涯咬牙忍痛,也要轟他離開,擔心其情緒過於激動,傷口又再度裂開,只能將藥湯擱在床頭,走出屋子。卻也沒走遠,就在屋外守着。
不多時,屋子裏傳出碟碗破碎的聲音。顧憶之慌忙進屋,眼中是打翻在地的湯藥,以及快要摔到地上的樂無涯。他大步衝上前,將樂無涯扶上床躺下,沒用多大力,也刻意避着傷口,儘量減少樂無涯的痛楚。
靠着床的樂無涯低頭凝視胸前的傷口,沉默無言,眼睛空洞無神。
空氣安靜得令人窒息。
遲疑過後,顧憶之默默收拾好灑落的湯藥,出了門,再去為他煎好一副端來。連日來都是這般,樂無涯死氣沉沉地坐在床上,顧憶之餵他喝藥。一個不說話,另一個也不說話。
期間,林惜音來過兩次。第一次與林墨一同前來,向樂無涯致歉,林墨言辭誠摯,放下他掌門的身段,而林惜音依舊不情不願。
樂無涯只回了幾句客套話,看向林惜音的目光並不怎的友善。
第二次,林惜音是來找顧憶之的。她聽說有人欺負顧憶之,於是拉着他,要為他出氣。
可顧憶之是怎樣的人?他實誠、單純,不會計較那些並無惡意的玩笑,稍微勸說幾句,便一笑了之,任一切被時間淹沒。
床上的樂無涯依舊無言。
某日清晨,顧憶之如往常般為樂無涯送藥,路經方慎住處,偶然聽聞某位師兄向方慎抱怨:「真不知掌門在想些什麼,隔三差五便派人下山,跋山涉水去那義陽城中,尋找一個無名乞丐。這都一個多月了,城中的乞丐我們早已看了個遍,並無掌門尋找之人,可掌門偏偏不死心,非要命我們繼續尋找。也不知那乞丐和掌門究竟有何關係,竟令掌門如此看重。」
方慎執筆從書,一副淡然之色:「掌門行事自有他的道理,我們做弟子的,只管照辦便是。」
那人將手臂枕在腦後,仰望着房梁:「說的也對啊!既然是必須要做的事,知道或是不知道,又有什麼分別呢?」
「不過我聽說,這事兒是常豫師兄負責的,那可是掌門的徒弟,你說,我們找的那個小乞丐會不會真和掌門有些關係?」方慎從容行筆,回之一笑。
顧憶之站在門外,一切盡收耳中。
回到小院,樂無涯正坐在院子裏等他,從他手中接過湯藥,卻發現顧憶之有些心不在焉,但樂無涯什麼也沒問,什麼也沒說,喝完藥便閉眼修行。
「小五!」院子門口,林惜音向顧憶之招手,打亂了他的思緒。
二人現已成為朋友,顧憶之曾向林惜音講過許多自己的過往,連自己在山下時的「名字」,他都告訴了林惜音。
走上前,林惜音盯着顧憶之:「你怎麼了,看起來魂不守舍的?」
「沒什麼,就是在山上待久了,有些悶得慌。」顧憶之微微抿嘴,手指不自然地摩挲,像是被螞蟻咬過一般。
林惜音只注意到他說的話,笑着回道:「是這樣啊!要不我帶你下山吧,山下可好玩兒了呢!」
「下山?」顧憶之驚疑。他記得,宗門內有明確規定,若無掌門或長老批示,門內弟子不可隨意下山,私自離開宗門,那可是違反門規,要受到懲戒的。
況且,即便他們想要偷偷摸摸下山,也並不如想的那般容易。山路崎嶇,來回間少說也要四五個時辰,還需馬不停蹄地趕,恐怕尚未下山,便被峰內的執事,或是巡山的弟子發現,抓回去又是一頓處罰。想到此處,顧憶之懼意橫生。
似覺察到顧憶之的擔憂,林惜音又道:「當然不是走路下山啦,那可是要累死人的!我每次呢都是跟着廚房的陳師叔。他每日寅時下山採買,我就躲在在他的雲舟上,然後就跟着一起下山了。怎麼樣,要不要明日和我一起下山去玩玩啊?」
看林惜音輕鬆的神情,她應該是個慣犯。不過想來也對,林惜音人稱「小魔女」,自然是不會安分的,隔三差五偷跑下山,必是輕車熟路。
顧憶之在猶豫。他顯得很奇怪,若是平時,此等違反戒律之事,顧憶之定是直接拒絕,斷不會考慮片刻,可今日他卻思考了很久。
最後,顧憶之並未答應:「還是算了吧,明日還有早課,若是被先生發現,告到戒律堂去,那可是要受重罰的。」
「說的也對哦!」這山上山下,林惜音誰都不怕,除了陸瑾年。
二人旁若無人的交談早已被樂無涯盡收耳中。
翌日清晨,天空仍是灰濛濛的,雲端殘星之下,一艘木船撥開山霧,駛向人間。
卯時早課。
樂無涯傷勢已無大礙,便重新恢復了早課。他來得不算早,趕着寅時的尾巴,仍坐在學堂的角落裏,默不作聲。差不多到齊之後,樂無涯看向顧憶之一貫坐着的位置,空空如也,眼中異色閃過。
整整一個早課,都未見到顧憶之的人影,林惜音甚是疑惑。
早課將末,陸瑾年見顧憶之仍未出現,心中也生出懷疑,於是便遣了個弟子去顧憶之的住處查看。
那人敲了許久的門,也無人開,看到房門未鎖,便推門而入,卻見屋內空無一人,連顧憶之視若珍寶的包袱也不見了。他急忙向陸瑾年稟報,顧憶之逃下山之事頓時傳開。
已經許多年無人敢挑釁戒律堂的威嚴了。此次顧憶之偷跑下山,戒律堂第一反應便是派人捉拿,卻被林墨壓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