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秋,高原的佛桑花開了,遠遠近近連成一大片的金黃。
雅拉府插着一條條金色的幡,在風中飄揚。
雅拉府前的壩子連着一大片草原,人數翻了好幾番的義軍正在訓練,一人一腳踩爛佛桑花,腳下的草原黃黃綠綠。
不知誰搬來好些草垛和樹樁放在壩子邊上,太陽不毒,又不下雨時總是長滿老大叔和老大娘。
他們說着話、唱着歌兒,手裏一刻不停地縫縫補補,或搓草繩、草鞋,或整理兒女挖來的藥材。
他們的牛羊在壩子前的大草原上吃草、打盹、拉粑粑、哞哞叫。
他們的兒女就在壩子和草原上訓練。
他們的孫子孫女在雅拉學堂里學漢文。
他們更小的孫子孫女穿着開襠褲在腳邊亂爬亂嚎。
「碩鼠碩鼠,無食我黍!三歲貫女,莫我肯顧。逝將去女,適彼樂土。樂土樂土,爰得我所。」
「碩鼠碩鼠,無食我麥!三歲貫女,莫我肯德。逝將去女,適彼樂國。樂國樂國,爰得我直?」
「碩鼠碩鼠,無食我苗!三歲貫女,莫我肯勞。逝將去女,逝彼樂郊,樂郊樂郊,誰之永號?」
娃娃稚嫩響亮的讀書聲傳來,正在訓練的義軍們更有動力,壩子邊上的老頭老太太們樂彎了嘴,笑眯了眼。「我們百姓的娃娃也有文化了咧!」
亂爬的小娃娃們不亂嚎了,吊着口水喊着:「碩鼠碩鼠!」
他們記得哥哥姐姐說過,碩鼠就是大老鼠,大老鼠壞得很咧,偷吃人的糧食。
他們的哥哥姐姐還說過,綁在雅拉湖邊的仁欽老爺就是壞透了的大老鼠,吃他們的,用他們的,還要欺負他們。
後來有了神女,神女帶領大家剷除了大老鼠仁欽,以後再沒人欺負他們了。
「碩鼠碩鼠!」
「打倒碩鼠!」
坐在牛糞邊閉目養神的曲培阿巫起身,背起小背簍,領着幾個小神侍緩緩離開。
每個小神侍都背着小背簍,裏面空蕩蕩的,只有一截鐵棍。
「師父,我們回神祠不好嚒?」
「是啊師父,回神祠為百姓祈福和為百姓採藥治病是一樣的呀。」
曲培阿巫走進陽光里,禿頭十分閃耀刺眼。他頓了頓,道:「其實不一樣啦。」
「哪裏不一樣啦?」
「我們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為百姓做事的嚒?」
小神侍們不明白,面面相覷。
「以後你們就知道了。」曲培阿巫回頭,笑眯眯道:「小次峰上的雪蓮花開了,我無知的徒兒們快隨為師去吧。」
在朗朗的讀書聲中,一串玄紅的身影越來越遠,越來越小,那顆禿頭越來越亮。
「碩鼠碩鼠,無食我黍!三歲貫女,莫我肯顧。逝將去女,適彼樂土。樂土樂土,爰得我所。」
「碩鼠碩鼠,無食我麥!三歲貫女,莫我肯德。逝將去女,適彼樂國。樂國樂國,爰得我直?」
「碩鼠碩鼠,無食我苗!三歲貫女,莫我肯勞。逝將去女,逝彼樂郊,樂郊樂郊,誰之永號?」
武子期選了個臨時小先生看背書,自己跑去大廳開會。
妲娜坐在高處寶座上,降初立在寶座旁,達瓦、白瑪、少年十七坐在矮階上,幾大部落頭人分別坐在左右兩邊。
會議主要討論的是與東唐的珠寶藥材生意。
武子期來遲了,聽妲娜總結了一番,一邊聽一邊讚許地點頭,又強調了一遍信與和。
「我們要做的是長久生意,既要長久,萬不可厚此薄彼,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因小失大,要拿去賣的珠寶和藥材一定要保證品質,不能以次充好,也不能缺斤少兩。」
妲娜:「先生放心,我有專門懲罰這種奸商的法子。」
武子期又道:「東唐乃禮儀之邦,又講究一個『和』字,賣也好,買也罷,少不得討價還價,易起爭執,希望西原的兄弟們遇到此類情況,千萬控制好情緒,不要吵架,更不要動手,以和為貴。」
妲娜:「先生放心,我派了專管這個的人,他們會在商路上巡邏的。」
武子期笑道:「你做事越來越周到了,為師很欣慰。」
新尼瑪頭人舉手:「神女大人,盜匪經常來商路搶貨物,搶百姓的,也搶唐人的。」
妲娜摸着下巴,「繼續抓。」
新尼瑪頭人應了一聲,又問:「還是抓活的嚒?」
「抓活的。」妲娜點頭,一本正經道:「抓回來審一審,罪大惡極的砍,其他的交給貢叔,貢叔可會調教牛羊了。」
「調教好了,能幫我們做好多事呢。」
武子期連連點頭,眼裏的讚許要漫出來了,「不愧是我的學生。」
妲娜思忖:「守着商路也抓不了多少盜匪,不如主動出擊,一網打盡。」
察察頭人眼睛一亮,激動地起身:「好!神女老爺,算我一個!」
白瑪:「我也去!」
身邊的達瓦猶豫了一下,沒動。白瑪用胳膊肘戳了戳,「咦,你不去嚒?」
達瓦沒有說話。
他的心很亂,一時不知怎麼面對妲娜,也不知怎麼面對卓瑪,帶着這樣的雜亂的心情去戰只會拖妲娜的後腿。
從此妲娜有了不寫漢文作業的正當理由——剿匪!
傍晚,百姓三三兩兩去雅拉湖洗澡。
男人們在這邊洗,女人們在那邊洗。邊洗邊唱,這邊歌來,那邊和。娃娃們打水仗,打水漂,一會兒嘎嘎樂,一會兒嗷嗷哭。
亂石上的仁欽只剩一口氣,身上的傷口漸漸爛了,起初還能感受到腐蛆在臉上爬的瘙癢,後來什麼都感覺不到了,只是聽見每天來給他餵水餵糌粑的人一邊餵一邊嘔吐。
這麼多天過去了,他竟然還活着。只因他們不許他死得太快,要他親耳聽見他們搶佔了他的權力和財富後活得有多幸福。
這當真比殺了他還叫他難受!
就如這時湖那邊傳來的歡聲笑語,好像一把無比鋒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割在他的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