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福乾開口道:
「差不多就到這了,我再給你細細梳理下。」
「持刀的大漢,叫風雷刀楊威,九曲國江湖上有他的名號,算是正道大俠。
他身後一家三口,在他貧苦幼時,曾有一飯之恩,後來家道中落,不得不棄家逃離,這趟就是楊威主動出面護送恩人一家逃離仇人追殺。
對面的一伙人,是一幫凶寇賊首,為首的是衛慶陽。
單是衛慶陽一人,就不是楊威能對付的,所以真打起來,楊威一伙人十死無聲,逃都逃不掉。
注意到方才楊威嘴唇蠕動了嗎?那是他束音成線,與衛慶陽進行了一場交易,他先交一份投名狀,姓衛的放他一命,兩人日後還可聯手合作。
有這等好戲瞧着,姓衛的自然沒理由拒絕,他也不願逼的楊威太緊,即使必勝,多少也要添幾道傷,所以楊威果斷轉身殺了恩人一家男丁,就剩個女子。
交易到了這份上,就算是完成了,等這趟出去,楊威還可宣稱他拼死一戰,卻是力有未逮,只能悲憤逃離。如此,大俠的名頭丟不了,說不得還會更盛。
只可惜,這一幕被我們看到了,那時楊威就對我們生出了殺心,比凶匪衛慶陽的殺心還要早,還要濃郁。
在確認我們是領了通緝令,特來追殺衛慶陽一行人後,這位大俠的心中是既歡喜又恨,歡喜我們既然敢領通緝令,必然實力不低,且是有備而來,恨的是我們不早些出現,讓他不得不手刃恩人,以求保命。
這就是我見到的第一位江湖大俠,心中惡蛟抬頭,再無回頭路。」
聽完老祖的復盤,季雲長吐一口氣。
全程不過幾分鐘,恐怕也就一根煙的時間,卻是幾番生死邊緣,人心搏鬥,比電視劇什麼刺激太多。
發生的一切,和書上所說的也的的確確不一樣。
大俠沒有為了所謂的江湖義氣而拼死護送恩人逃脫一戰,反而果斷乾脆地向賊寇低頭,反手將恩人一家當做了自己的投名狀。
難怪老祖宗說,俠氣滿腔的少俠,差不多都死在了惡人手中,活下來的,都是審時度勢的「大俠」。
「楊威主動護送恩人一家,難道也是早就心生了歹意?」季雲忽然問道。
「我沒問,準確的說沒來得及問。」季福乾坦然道,「這位楊大俠出手實在太果決了,就和殺死恩人一樣,說出手,刀鋒就奔着我們來了。」
「那後來呢?」季雲追問。
「後來?」
季福乾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聲音傳來。
水幕中的畫面模糊了剎那,陡然快進,再清晰時,什麼風雷刀、雲山虎,什麼大俠凶匪,統統橫七八豎地躺在地上,生死不知。
一旁,季福乾正攜手聖光女俠,你一鍬我一鍬地挖了大坑。
「後來我把他們一起埋了。」
季雲微微張開口,不知該說什麼。
之後,老祖宗與他一同看了其他的光陰流水,用事實告訴他,楊威是他埋的第一位「正道大俠」,也絕不是最後一位。
他這八千里路走過的江湖中,遇到的所有「大俠」,約莫九成以上,都是當不起那個俠字的。
要麼是江湖中人互相吹捧,要麼乾脆就是自己取得,甚至還有花錢買來的。
江湖不僅水深,還夠渾。
期間,季福乾嘆道:「我這一路埋過的大俠,少說也有幾十來位。」
季雲無言以對,甚至有點想吐槽。
解鎖新的冷知識:大俠是用來埋的。
老祖難不成在道觀種田種習慣了,看誰都想埋?
「像是路上偶遇武功蓋世的正道前輩,結識江湖上最有意思、最夠義氣的朋友,與他人行俠仗義共殺那些大魔頭這樣的橋段自然也是有的。」
「但是太少,太少。」
少到足以銘記於心,也根本改不了他們對江湖的印象。
因為他們都清楚,真實的江湖其實不是這樣的。
季雲問:「您這三年間見過真正的大俠嗎,真正的大俠是怎麼樣的?
季福乾略微思索,沒有答前一個問題,只道真正的大俠,必然要同時擁有兩要素:
一是拳頭夠硬,二是腦子夠用。
大俠不僅要鎮得住場,讓那些不講道理的人在他面前乖乖坐下聆聽道理,然後拍手叫好,一口一個大俠言之有理,恨晚見;
還要讓那些沒什麼拳腳功夫,卻只長了嘴的傢伙心服口服,閉口不言。
「書上的江湖是長劍如虹,一拳斃寇,可真正行走江湖,卻需要考量太多方面。」
「很多俠義心腸的舉動,一時結果自然是好的,惡人吃了苦,可憐人得救,皆大歡喜,可卻會留下很多的隱患,甚至最終演變為結局更糟糕的爛攤子。」
「比如有朝一日行俠仗義的大俠遠遊離去,原本只是拐賣民女的惡徒,最終新仇舊恨一起算,最後殺人全家。
可難道說大俠一開始就該殺了所有惡徒?即便是按照律法,拐賣民女也夠不上死罪。若是過了度,那就不是行俠仗義,而是行私刑。所以那時的我,經常會陷入不知道該如何伸張正義的困境。」
「那時我太年輕,很多事想不明白,只覺得這樣的江湖不爽利,半點不爽利!
明明天高地闊,可又仿佛處處是阻礙,是拘束,而且滿是腌臢事。
所以那會的我對書外的江湖很失望。」
季福乾沒有開口,而是大手一揮,光陰流水再次流轉。
出現在畫面上的,是與此前容貌未有太多變化,卻莫名有種滄桑感的季福乾。
身邊還跟着一個劍眉星目、器宇軒昂的年輕人。
「嚴格來說,我不止走了八千里路,而是一萬六千里。」
「從安如玉身邊逃離後,我潛修了二十年,玄功小成,出關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尋安如玉,而是重走了一遍來時的路。」
說到這,季福乾語氣微頓,指着畫面中的年輕人,道:
「這就是二十年後的我。我身邊這孩子你上午見過的,就是道觀中抱着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