認真說完,語氣裏帶了斥責,重光帝卻是攔住他接下來要說的話,只安慰着杜芷書好好休息,而後示意紀太醫去外屋說話。
杜芷書卻是蹙眉:「有什麼不能當我面說,我不過突然頭暈,不留神滑了一跤,可是有什麼大礙?」
「自然不該瞞着娘娘,陛下和娘娘都在,正好一起聽。」紀太醫站起身,一字一頓道:「娘娘有了身孕,已經月余。」
屋子裏靜謐了一瞬,還是杜錚率先反應過來,「姐姐懷胎可是喜事一樁,大家都愣着做什麼。」
重光帝彎下腰,捧着杜芷書的臉頰,一遍又一遍親吻着她的額間,眼角,將她忍不住溢出的眼淚一一含進嘴中,她們等這個孩子,等了太久,太久......
這般溫情的一幕,屋裏眾人都是無聲退出去。
秋蟬亦是抿着唇,鼻頭酸澀,帝後大婚三年,膝下一直無子,陛下更是不理群臣諫言,廢除後宮,獨寵皇后,大家只看到娘娘光鮮的一面,卻不知娘娘心中的苦,因為第一個孩子沒有保住,傷了身子,娘娘一直自責,這幾年無論紀太醫開出多苦的藥,娘娘都從不間斷的吃着,終於,終於盼來了……
屋子裏只剩下二人,小心翼翼的,杜芷書雙手顫顫地撫上小腹,眼含欣喜看着陛下,柔聲道:「我們有孩子了。」
抬頭的那一瞬,她也將陛下眼中的晶亮看得分明。
重光帝退了外袍坐進被窩,將杜芷書摟在懷中,雙手覆上她的,即便此時小腹還沒有動靜,她們卻似乎能感覺到掌心下有孩子的跳動。
他點頭,平靜說着:「嗯,我們的孩子。」然而心中翻騰的喜悅已要將他淹沒。
二人就這麼坐在床榻上,相互依偎着,靜靜地,從白日到深夜,作為父母,來感知着她們的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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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打皇后懷胎,陛下幾乎在錦榮殿生了根,之前陪着娘娘安胎,陛下幾次推了早朝,如今索性讓李公公把奏摺都搬到了錦榮殿批閱。
這一胎帝後二人尤為小心,連帶朝臣們都是緊張,這是個大梁朝上下都在期盼的孩子。
杜芷書平躺在軟榻上,腦袋枕着重光帝膝頭,身上蓋着暖和的狐裘,蜷縮着一團。重光帝則手捧着奏摺批閱,時不時低頭看着杜芷書,眼神柔和,若見她睡着,便會抱着她去床榻上。
這已是錦榮殿這兩月的日常。
因為杜芷書身子弱,懷胎後,紀太醫不肯讓她再碰阿九,倒是樂壞了陛下,如今杜芷書儼然成了陛下的阿九,天天窩在他的懷中。
平日裏極為嗜睡的杜芷書,今兒卻很是精神,躺了許久都沒有困意,索性昂起頭,說着:「陛下可還記得三年前,也是在錦榮殿裏,陛下在桌案上批閱奏摺,臣妾在軟榻上看着話本子。如今想想,那時候的陛下可愛得緊,明明心裏喜歡臣妾,嘴上總是不說。」
重光帝亦是放下奏摺,輕輕笑着:「其實朕一直想問,當時你替朕縫製新衣時,可是真心?」
時過境遷,而今二人對彼此心意都是清楚,當時如何,倒也無所謂,只是心裏多少還有些好奇,他的皇后何時真正屬意於他。
杜芷書眨了眨眼,有些俏皮,似想迴避這個話題,半晌,還是說着:「臣妾也不知道,起初是想走出這座冰冷的宮殿,但陛下每日一句的詩經,每夜的陪伴,臣妾都看在眼裏,臣妾的心是捂得熱的。」
說完,轉了個身,尋了舒適的姿勢,才繼續道:「如今有了陛下,即便這一生不出錦榮殿,也不覺什麼了。」
重光帝撫着杜芷書發頂,放下了手中的奏摺,反而取過榻上的話本子,已經有兩月,她都不曾碰過最心愛的話本子,腹中的孩兒,她比他更在意。
一直看不上這些民間流傳的話本子,故事胡編亂造,卻沒有想過有一天,他竟也會捧着讀出,不過,讀給最心愛的人聽,倒也不覺尷尬。
是一個青梅竹馬的故事,公子小姐兩小無猜,聽得杜芷書心動,忍不住打斷:「陛下為何喜歡小詞,摘星樓闖禍時,我不過九歲,還是十歲?」
時日有些遙遠,若不仔細去想,她都快記不得了,兒時的記憶里,從來沒有陛下,倒是太子的影子如今也日漸模糊。
重光帝臉上一僵,卻是有些難以啟齒,他沒有回答,只繼續讀着手裏的段子,那年午後,那個陽光下滿臉淚痕蜷縮在他院子裏的小丫頭,只是他一個人的記憶。
就這躺在陛下的膝頭,聽他一遍一遍讀着話本子,從寒冬到初春,從酷夏到深秋。
九月里的深夜,錦榮殿燈火通明,皇后娘娘下午腹痛,至今還躺在床榻,一屋子產婆宮女,大夥手忙腳亂,熱水換了一盆又一盆,孩子卻遲遲不肯出來。
「陛下,要不您先出去,屋子裏污穢,怕玷了陛下的眼。」
從娘娘腹痛開始,重光帝便一直抱着娘娘,至今都不鬆手,任由宮人百般勸阻,都不肯出去,產房裏那是男人能進的,尤其九五之尊啊。
輕柔拂過杜芷書臉上的汗水,重光帝固執搖頭,微微不悅:「朕的妻,朕的兒,何來污穢!」
而後低下頭,在已經有些意思混沌的杜芷書耳畔低喃:「不要怕,朕一直在。」
輕柔的聲音仿若帶着力量,杜芷書死死抓着陛下的手,那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上,早已紅了一片,手背佈滿了掐痕。
「出來了,出來了,能瞧見頭了,娘娘再使力一點。呼吸呼吸,慢慢來,對對,再一鼓作氣。」
第一聲嬰兒的啼哭,給大梁宮帶來了新的希望,重光帝卻是淚流滿面,抱着心愛的妻子,這一夜,對於杜芷書而言是苦難,對於重光帝又何嘗不是,眼看着心愛之人如此虛弱,那殷紅的鮮血,他再不想見到!
「恭喜陛下娘娘,是個小公主。」
欣喜之下,難免有一瞬的失望。
知道她心思,重光帝目不轉睛看着杜芷書,笑說着:「這是大梁最尊貴的公主,艾詞,秦艾詞。」
秋蟬在一旁幫杜芷書取出口中咬着的棉布,她用着最後的力氣:「孩子在哪。」
紅彤彤小小一團,眼睛眯成一條縫隙,卻還能嚎啕大哭,是個嬌氣的孩子,卻很健康。
杜芷書累極